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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香清远,德音孔昭

时间:2022-05-22 12:55:02 浏览次数:

那一日,去师尊沙志明家中探望,沙老拿出几幅字画来教我欣赏。先是四件书法条幅,打开头一张,只见洁白宣纸上落着两行鲜红朱砂写就的甲骨文字,笔画古拙,或简练到极致,或象形而繁复,好些字它认不得我,我亦认不得它。师父说认不得不要紧,你往下看。原来在甲骨文后有两行小字,是行书释文和落款。原来那几个甲古文字写的是“南天好 禾黍拂风香 昔向山中驱虎兕 今来野外牧牛羊 春尽日方长”,读着有宋词韵味。再看落款:“时在公元二○一三年冬十二月于檀香山 志明先生法正 云林罗锦堂”。

这位远在美国檀香山的罗锦堂,我从未听沙老说起过,一时不明所以。接着看了其他三幅字,都是朱砂写就的甲骨文字,极有意境和韵味的古词曲。一为“尘凡事 今谢绝 别长安来归田野 才扫尽自家门外雪 载春酒去观风月”,另一为“吉日逢三月 幽花媚一林 川前有女正游春 燕子自来自去解念人”,又一为“人去后花外燕来迟 风片无因吹片片 雨丝何事舞丝丝 今又夕阳时”。

我见那字写得颇有讲究,又是远涉重洋而来,想书者必定有来历。沙老说:这也是一个奇人!

为了证明这位罗锦堂的不凡,沙老一连数出几位重量级名人来:他是和胡适、陈立夫、张学良、冯友兰来往的人,他结婚,于右任作主婚人,你想想这人奇不奇?我暗自思忖,过去不知怎样,今时常有人趁开会活动之机与名人合影,过后四处宣扬自己与某人有交情,以他人之名望增自己之身价,这种行为我最反感。不过,能得于右任作主婚人,确实有些不平常。师尊知我一向性情冷淡,也不为怪,又说些其他事情,临了嘱我回去查查有关罗锦堂的资料。不查不知道,看了林林总总的报道和传记,才晓得我真是井蛙观天,竟将这样一位于中国文学、戏曲和哲学在海外流传有大功的人物误解了,真正罪过。

罗锦堂1929年生于中国甘肃陇西,少有才名,13岁即发表诗作,《裴将军画蝶歌》、《种树诗五律》等颇受好评,后被保送到当时的复旦大学深造,学的是新闻专业。时逢战乱,他不得不辗转到台湾大学继续求学,凭着天资聪敏和认真勤奋,顺利完成了研究生学业,接着又读博士。他对于戏剧颇有兴趣,博士论文做的就是元代杂剧研究。论文答辩,主考官是胡适,还有梁实秋、谭进龙、李辰东、苏雪林等,都是学界鼎鼎大名的人物,两个小时的答辩完成后,胡适却提出要求:再加考一小时。因为这是台湾第一位文学博士的学位考试,所以格外严格。最后,罗锦堂顺利地完成了答辩,成为台湾第一位文学博士。

罗锦堂先生长期致力于中国古典文学研究,尤其对戏曲、佛学研究精深,学养深厚,被奉为戏曲学宗师。昆曲是中国最古老的剧种之一,被誉为“百戏之祖”,发源于14世纪苏州昆山地区。昆曲的唱腔华丽婉转,曲牌与宋词元曲相同,唱词念白得益于中国古代文学经典,雅致隽永。而元人杂剧、明清传奇中含有大量佛教佛典故事。罗锦堂先生自青年时代起,便立志弘扬国学,要将中国传统文化传播于海内外。他长期在中国台湾、中国香港、日本、新加坡、德国、美国等世界各地大学讲课,真正桃李遍天下。陈立夫在给罗锦堂的信中写道:“兄在外弘扬祖国文化不遗余力,并于学问多方研究,尤是佩服。”对罗锦堂编著的“中文教学方法”,陈大为赞赏,恳切提出希望与台湾中国文学会合力进行的建议。

罗锦堂自1966年在美国夏威夷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任教,开夏威夷大学中国戏曲教学之先河,工作30年,直至退休,被称为“夏大国宝级人物”。 1982年,中国哲学大师冯友兰,因参加国际朱子会议在檀香山与罗锦堂会面,二人一见投缘,相谈甚欢。罗先生以自己拿手的工笔蝴蝶画赠送冯先生,冯先生则即兴书写庄周化蝶故事精髓作为回赠。数日后,当冯先生即将离开檀香山时,思及罗锦堂的为人、学识和在海外传播中国文化的功绩,心情激动,又特别作了一首诗相赠,以示激赏,诗文为:“白鹿薪传一代宗,流行直到海之东。何期千载檀山月,也照匡庐洞里风。”

罗锦堂一生从事教育,著述颇丰,有《中国散曲史》《锦堂论曲》《罗锦堂词曲选集》等十余种。胡适先生曾写信给罗锦堂,祝贺他出版《中国散曲史》及《历代图书版本志》,并说:“我以前曾注意到元明小曲,也曾收集一些材料,但我收集的材料都丢在北平了,现在身旁一无所有。”对于罗在报纸上发表的有关戏剧的文章,他表示“我也看了,我是门外汉,但我大体上赞成你的意思”。

罗锦堂在夏威夷大学执教期间,与同仁组织了夏大的昆曲会,每周集会一次,此传统保留至今。1995年,张学良将军暮年定居夏威夷,他特别喜欢听戏唱戏,故常与罗锦堂及戏友们聚会。当年罗锦堂博士刚毕业,日本就来请他去讲学。国内怕他一去不回来,犹疑着不敢放人。他为了能够顺利去日本讲学,受命成婚,婚礼的主婚人就是近代著名政治家、教育家于右任,一时传为美谈。罗锦堂先生的夫人曹晓云女士不但唱昆曲,而且担任过夏威夷国剧(京剧)社社长,夫妻二人有共同爱好,可谓琴瑟和谐。曹女士还画得一手好画,这次锦堂先生写条幅赠沙老,她也乘兴涂抹丹青,画了两幅京剧人物。

2013年,江苏省戏校的张锡贵老师去夏威夷度假,与罗锦堂晤面,言谈间提起在国内有位老友沙志明,是著名的紫砂器收藏大家,也是京剧票友,还是体育健将,1959年江苏省体育会上得过重量级举重冠军,文革时期蒙冤入狱,爱好收藏,60多年辛苦寻觅收藏老紫砂器近千件云云。论年纪,罗锦堂还长沙老3岁。他也是性情中人,听了张老师的介绍,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,欣然提笔书写条幅,并嘱夫人作戏曲人物画像,请张老师回国后转交沙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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